從以色列第二大城市特拉維夫出發,沿著1號公路往東南方向走,約一個小時的車程就可以到達耶路撒冷。再往東是死海,海的另一頭則是約旦。在靠近死海的路段,望向公路的南邊,內蓋夫沙漠已若隱若現,這片沙漠占據了以色列一半以上的國土面積。

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擁有超過5000年的歷史,同時是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三大宗教的圣地,因此也是沖突的中心。
僅僅80公里之外,則是以色列的創新中心特拉維夫,這里生活著更為現代化的居民。
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養一條狗,每天喝上兩杯咖啡是一個特拉維夫人的常態。這里誕生了數量僅次于美國和中國的納斯達克上市公司。
不僅如此,谷歌、英特爾、微軟等等大型科技公司都在特拉維夫設立了研發中心;而ICQ和Waze,也是以色列人引以為豪的產品;以色列人均擁有手機1.25部,他們對信息和新技術都抱有超出常人的熱愛。
一個小時,足以讓你在歷史與現代中穿行一次。
8200部隊的老兵
51歲的Yuval Mor正在一間狹小的會議室里介紹自己的公司Beyond Verbal。

老兵Yuval Mor。Jordan Polevoy/攝
“如今機器的IQ已經在很多地方超過了人類,但EQ還差得很遠。Beyond
Verbal打算解決這個問題。我們通過對語音和語調等等更多對聲音的分析,對說話者的情緒和健康情況進行識別”,Yuval
Mor身高超過190公分,站立的時候身體挺得很直。他的英文帶著濃厚的以色列口音,放在鍵盤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為我們放了兩段Demo,一段來自喬布斯生前最后一次采訪,另一段則是馬云的中文演講。屏幕上的人一邊說話,他的程序則一邊做出“緊張”“壓抑情緒”“感到幸福”等等這樣的判斷。讓Yuval
Mor特意強調的是,不管對方說的是不是英文,他的產品都有能力像人一樣讀出情緒。
除了情緒,Beyond Verbal也提供在醫療方面的應用。包括帕金森和心臟方面的問題,Yuval Mor認為自己的技術都可以對監測有所幫助。
演講有些超時,他在組織者的示意下不停地掏出自己的手機看時間,但沒有停下來。
Yuval
Mor是這家公司的創始人和CEO,另一個身份是以色列8200部隊的退役老兵。在部隊時期,他就曾從事聲音識別方面的工作。這項技術在研究上已經進行了整整16年,直到4年前,這位老兵才與公司里的首席科學家一起,摸索將其商業化的方式。
從軍隊退役后,Yuval
Mor拿到了斯坦福大學的碩士學位,留在硅谷參與了四家創業公司的創立和退出——其中一家在美國上市,另外三家則被大公司收購。10年后,這位老兵在妻子的建議下從美國回到以色列,開始自己的第五份事業。Beyond
Verbal已成立四年,在2014年拿到了330萬美元的投資,目前只有20個員工,除了一個市場營銷總監和一個行政經理,其他都是技術人員。
“與我打交道的以色列人都當過兵”,光啟科學有限公司董事會主席劉若鵬說。他的公司剛剛在以色列設立了一家科技基金和孵化器,將在這個國家投資3億美元。
資源缺乏、四面環敵的處境讓以色列軍隊培養出了一支極強的情報基地。以色列的“中央情報搜集部隊”是世界上最早將電子計算機和其他先進技術用于諜報的部隊之一,編號為8200。
“很多公司的CTO和CEO都是從8200部隊里出來的”,以色列投資服務公司Indigo Global的管理合伙人Dorian
Barak對騰訊科技說,“以色列很小,敵對國家卻很多。但我們把這個劣勢轉化成了優勢:軍隊成為了以色列最大的創新來源。創新源于解決問題,而以色列最大的問題是生存問題,我們必須要贏。”
在《創業的國度》這本書里,作者Dan Senor和Saul
Singer花了很多篇幅來描寫以色列軍隊和兵役制度對這個國家創新能力的影響。他們認為,以色列軍隊的隨機應變和反等級文化深深影響著以色列人和他們的創業公司。他們執行力強,以細節和結果為導向。畢竟,這些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的人,再用同樣的精神和抗壓能力去經營一家公司,加上在精英國防部門學到的科學知識,成功看起來非常順理成章。
從硬性條件上看,除了地中海的沙灘和陽光之外,你幾乎找不到以色列任何其他在環境資源上的優勢——甚至由于極度缺水,以色列的廢水循環利用率超過70%,遠遠高于世界上其他國家。
以色列人在艱難的條件下選擇了科技創新的道路,“我們沒有資源,只有頭腦”。政府也在這個領域投以重金,與我們打交道的很多公司都會提到這樣一個官方機構:以色列科學部,并且拿到這個機構的錢。
“在部分項目中,我們每給企業投入1美元,以色列政府就會給這家企業投5.6美元,這也減小了我們的風險”,以色列天使投資人Rami
Lipman對騰訊科技說。
因此,目前為止,這個國家人均研發支出占GDP的份額世界第一,人均風險投資額世界第一,科技人員和工程師占總人口的比例也是世界第一。
特拉維夫
Ronnie
Ceder負責運營特拉維夫的第三個Wework空間。這個成立于美國的公司估值已經超過100億美元,它是為創業者提供辦公場所和一系列創業服務的共享空間,已經在特拉維夫擁有四個辦公場地。
Wework位于特拉維夫市中心Sarona Market
3層的空間在半年前剛剛開放,整個樓層3800平方米,擁有11個會議室以及140家入駐公司。

聯合辦公空間Wework外景。Jordan Polevoy/攝
樓下則是像歐洲小鎮一樣的宜人環境,咖啡館和設計師買手店塞滿了沿街的兩層獨棟樓房。
剛下電梯,你會覺得這個Wework空間與硅谷和北京的咖啡店沒有太多不同——年輕人們端著Mac,熱火朝天的在公共空間里討論,要么就是戴著耳機在敲代碼,旁邊則可能坐著來自韓國三星的投資人。Wework為他們提供咖啡、打印服務、良好的網絡,甚至還有開放廚房。從公共空間穿過一道門往里走,則是被劃得七七八八的獨立辦公空間,有一個人的辦公室,也有能容納十幾個人的會議室。沒有更大的地方了,對于創業公司來說,確實也不需要更大的地方。
一個工位的月租是2500人民幣左右,兩人間的辦公室約為8400人民幣,而四人間則是15700人民幣。
創業公司和投資人都擠在這里,“你可以在這里找到天使投資,旁邊的公司可以給你A輪,接下來去敲隔壁的辦公室的門,那里能找到B輪”,Dorian
Barak說。
迪奧甚至也在Wework里租了十幾平米的地方,“迪奧在附近的商場里有門店,但還沒有辦公室,他們就說為什么不在Wework直接租上一間呢”,Ronnie說到這件事有些得意,特意為我們展示了這家來自大公司的租客。

聯合辦公空間Wework內景。Jordan Polevoy/攝
6 Over 6是Wework的入駐公司之一,他們11個員工分布在三個小辦公室里。
這家公司為用戶提供用App測量近視度數的服務,然后用戶可以直接連到網上商城購買近視眼鏡。你只需要將自己的眼鏡放在手機和電腦之間,保持同樣的距離,App則會為你讀出你目前鏡片上的度數。
“在過去100年的時間里醫生都用視力表來給你測視力,但用我們的App只需要3分鐘,6個按鈕就可以做到”,6 Over 6負責商務的副總裁Haim
Bachar說。全球有25億人口視力都有問題,而目前由于測量度數的限制,在網上購買眼鏡的用戶只有3.5%,他希望未來這個比例能夠增加到20%,對于6 Over
6來說,這已經是一個足夠大的市場了。
而6 Over 6也是我這一次在特拉維夫見到的唯一一家做to C產品的以色列創業公司。
“由于以色列的本地市場太小了,如果你想做to C的業務,那么一開始就得奔著國際化去”,另一個創業者,NowForce CEO Assaf
Shafran對騰訊科技說,“所以沒錯,以色列B2B的公司會更多一些。因為你與其他公司談合作,會比獲取大量海外用戶稍微容易那么一點。”
Assaf Shafran
41歲,是以色列第二代移民,父母是當年從歐洲過來的猶太人。他的頭頂戴著一頂藍白相間的Kippah,這個蓋住頭頂渦旋的帽子是猶太教徒的象征。我們聊天的那日正好是猶太人大屠殺紀念日,上午10點,警報聲響徹整個以色列的上空。在海里沖浪的人們游回來立在水里可以站穩的地方,車輛緩緩停在馬路上,所有人都靜立默哀。而我旁邊的這位猶太人垂下眼睛,埋著頭,直到2分鐘的警報結束。
他曾在美國工作,而后又回到以色列,為政府、學校和醫院等等機構提供一項可以讓用戶實時報警的服務:拍下不安全的物品或者突發事件,點擊上傳,然后與用戶在同一個域內的機構和其他人都可以得到警報。
“我們的業務緣起于一件事:一個小孩子在酒店里生病了,父母叫了救護車,可救護車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后來他們發現其實隔壁就住著一位醫生,但誰都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如果他能早些知道,可能結果會不一樣”,Assaf
Shafran說。
在一個上午我聽到的6場路演當中,視頻分析、醫療監測、網絡提速、反網絡欺詐和智能灌溉等等截然不同領域的技術公司都出現了。從我們的酒店出發,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幾乎可以去到所有創業公司的所在地。而在特拉維夫的北部則建立著一個到處都是孵化器、創業公司和科技巨頭的高新園區。蘋果在以色列的總部也在這邊一個長相奇怪的大樓里,這家公司非常的不高調,只在門前一塊小小的牌子上印著自己淺藍色的Logo。
由于耶路撒冷的不穩定,這個以色列第二大的城市成為了一個特別的地方。
特拉維夫市長羅恩·赫爾代曾經羅列過一些事實:這個城市到處都覆蓋著免費WiFi,即使海灘也不例外;新創公司稅收可以被減免75%;20多家知名學術機構聚集于此并與許多世界領導性機構有合作關系;城市33%的居民為18-35歲的年輕人;以色列唯一的一個證券交易所也成立在這里……特拉維夫被稱為以色列的“硅谷”。
和其他所有活躍的大城市一樣,特拉維夫的生活成本并不低廉。在市中心,100萬美元只能買到60平米的房子,而一個普通年輕人的收入介于2000到2500美元之間。
但這里還是在不停地產生創業公司,每家創業公司規模都不大,拿到B輪投資的Nowforce也不過40人。
街道上也都是類似的氣息。一個公交站的站牌正面印著H&M的連衣裙廣告,背面則宣傳著巴黎的一場科技會議——離它不到500米的地方,是特拉維夫最大的農貿市集。
美國是現在,中國是現在和未來
投資者們早已蜂擁而入。不管上市還是被收購,以色列的科技公司都能夠給出很高的回報率。
以色列知名研究機構IVC與國際律師事務所Meitar聯合推出的一份《以色列高科技退出報告》顯示,2015年,以色列高科技退出總額超90億美元。其中軟件行業退出總額最高,幾乎占了退出總額的一半,其中一家名為Fundtech的金融科技公司以12億美元被收購。
過去一年,收購以色列收購高科技公司的資本53%來自美國,30%來自以色列本土,來自亞洲的占比5%。
三星和摩托羅拉這樣的跨國公司也在這里尋找機會,并且收獲頗豐。
在以色列建國的1948年,摩托羅拉就過來開展了自己的業務。并且,1964年他們在這里建立了美國之外的第一家分公司。最開始,這家公司在以色列擁有5000個員工,而后由于業務的拆分,現在還剩下1000名。在這樣一個只有800萬人口的國家,這樣的分公司規模已經非常大了。對于以色列的創業企業,摩托羅拉首輪的投資是在100萬到500萬美金之間,占股會低于20%。“需要強調的一點是,我們所投資的對象一定是跟摩托羅拉的總戰略相關的,我們不會投一些跟我們沒有關系的對象”,摩托羅拉風投中心投資總監Ori
Israely說。
美國是這個市場的主要玩家,但它的影響力在逐漸變弱。2015年,以色列的外資投入中有70%來自美國;2013年這個數字是85%,而五年前是90%。
中國在其中的角色越來越重要。
“在2015年,僅僅是從中國,以色列就拿到了5億美金的風投。我相信在2016年會遠遠超過這個數字”,Yigal Arnon &
CO律所合伙人Simon Weintraub告訴騰訊科技。
而我在以色列的導游——一個在特拉維夫大學上了四年中文課程,又在上海待了五年的以色列年輕人告訴我,最開始到以色列最多的是日本人,然后漸漸變成韓國人。而現在,他幾乎每周都要接待來自中國的團客。
“這位是我們的亞洲業務負責人。五年前他的業務非常少,而現在每天都要處理很多事務。這五年來,我自己去中國的次數比去亞洲其他國家的次數加起來都要多”,在一個圓桌會議上,以色列科學部的首席科學家Avi
Hasson指著旁邊的同事,“以色列的初創企業其實有足夠的資金,但他們想找到聰明的錢。”
Eyesight是一家研究機器視覺技術和產品的公司,中國公司光啟向其投資了2000萬美元的B輪投資,成為這家公司最大的股東。
盡管他們的VR技術還不算完善——至少我戴上VR眼鏡的時候,它對我手指頭的跟蹤識別算不上靈敏,其中畫面的完成度也很低,但在單純對人的年齡、表情和動作的識別上,這家公司提供的技術用一塊功耗非常小的ARM芯片和一個普通攝像頭就可以完成。
劉若鵬不停地稱贊這些產品可以是一場“Magic Show”,而這家公司也有它的野心:一個雙人辦公室的桌上貼著一張黃色便簽條,上面寫著CES
2017。
“美國的市場是現在,中國市場是現在和未來”,以色列創業加速器StarupEast的創始合伙人Omri Shamir說。
當然,環境的不一樣對投資者也會帶來挑戰。劉若鵬認為,很多公司規模非常小,它看起來就是一個技術的提供方,然而也不會一次性把技術賣掉。對于投資方來說,這很難估值。
騰訊企鵝智酷的一份研究表明,在以色列人眼中,中國意味著雄厚的資本和龐大的市場。但他們對中國市場需求和市場規范尚不清楚。有些醫藥公司進入中國后,花很多年才從政府那里拿到必備的醫藥執照。所以以色列企業也需要思慮,哪些投資者可以幫助其處理中國本土化的規則問題。另外,以技術為核心資產的以色列創新公司,在與中國交流合作時,目前仍會在知識產權等方面存在擔憂。
一場討論的最后,當主持人問到在場的以色列人對中國有什么印象和了解時,大家紛紛搖頭,并不多話。這兩個國家距離7205公里,都擁有漫長的歷史,彼此還算不上有足夠的了解和信任。
“以色列人非常沒有耐心。普通人如果要射擊,步驟是準備、瞄準、開火;而以色列人是準備、開火、瞄準”,Simon
Weintraub律師對騰訊科技說。雖然是句玩笑話,但不得不說,這種直接且不懼沖突的性格也是以色列在科技創新上走到今天的一個重要原因。
是的,這與中國人的性格相差太遠了,但有什么關系呢?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以色列公司在中國尋找機會,畢竟誰也不會拒絕“聰明的錢”。
